<<色，戒>>-------也许这是最美好的悲剧

一个女人爱上不该爱的男人，是一种悲剧。如果是两次，那应该是双重悲剧。
    王佳芝在她青春年少的时候，遇到了第一个劫数。
    邝裕民，正直的爱国青年。他皱着眉站在逃难的车上，在一片灰头土脸的民众中，是
纯洁的白。在那个黯淡的时代里，他的出现是一抹阳光。王佳芝定定的望着他，脸上盛开
的是那时的笑容。属于真正的王佳芝的笑容——永远是响起一个音符的时间，有一个嘴角
的弧度温柔出现。她不知道，从此以后，属于她的只有演员王佳芝的笑了，很多种，媚笑
、苦笑，掩盖在厚厚妆容下的轻笑，如此纯粹的笑，只在死前的那辆面包车上，出现过最
后一次。
    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艳得不自然的腮红，和隐约有好感的年轻人共演一出爱国戏剧
，引得全场人都振臂高呼：“中国不能亡“。王佳芝轻易就爱上了这种感觉。站在舞台上
，笼罩在聚光灯之下，还是看电影就感动到满脸热泪的年纪。气氛融洽的消夜，摇摇晃晃
的公车让她更是陶醉了，绵绵的细雨洒在脸上，人还是迷离的表情。马上就演另一出戏，
接近易先生，暗杀这个特务，干一票大的。以为只是换了一个舞台，但渐渐的疲态毕现，
争执浮出水面。因为没有剧本，没有观众，没有喝彩，演员们都迷茫。“再不杀就要开学
了”。终于高潮戏出现。
    王佳芝打醒十二分精神演出，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处子如何能如此精准的挥洒出已婚
妇女的风情。她是天生的演员。眼波流转，欲拒还迎间，暗流涌动。酒杯上一个暗红的唇
印，千言万语。易先生斩钉截铁的回答后又潜藏无数可能。他也不是简单的，谨慎到可怖
。两人你来我往兜了无数个圈，结果还停留在原地。
    这次真是碰上对手了。演员不爱独角戏，渴望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共演一出好戏，不
管这对手是忠是奸，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味道。邝裕民不够分量，一开始的港大舞台上他
就稚嫩，这时候更是懦弱，竟然愿意把自己喜欢的人让给梁闰生，那么一个人，原因只是
他有经验，和妓女得来的经验，太委琐。看到这里，王佳芝悲剧的意味已经开始显现。

    少女都憧憬过的初夜，竟是如此了结。虽然带着貌似牺牲的崇高性质，但她怎么可以
那么勇敢，又怎么可以那么愚蠢。第二天早上苍白的脸，还有电话这头快要掩饰不住的仓
皇，是比被易先生绑住后的挣扎痛苦还要另人心痛的表情。
    那之后的王佳芝没有笑容，看电影只有麻木和厌烦的表情。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为了
演一场戏而失去了真实的人生，当她跌回现实世界的时候，阵痛封住了眼耳口鼻。她漠然
地穿梭在横尸遍野的上海街头，不停留一个眼神。
    总是邝裕民扮演这个角色，带着她进入另一场戏。一次比一次更危险绝望，王佳芝从
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到略为犹疑的伸出自己的手，这次简直是奋不顾身，孤注一掷了。只
有在戏里，她才算是活了。
    风情万千的麦太太又回来了，重新坐上麻将桌，重新回到易先生的视野，真正的对手
戏登场。王佳芝以为还是在演戏，但也写下一封遗书一样的信，她知道，不是简单的热泪
盈眶就可以感动他人了。不再迂回，三年前的铺垫已经足够。嘎然而止的情节终于重新续
上，内心却苍老了几十年。
    追与逃，放和逐。猎人和猎物之间的游戏要持续多久，怎样的距离是安全的，在心上
要树起多高的篱笆才能阻挡对方的进攻。
    王佳芝不知道。“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象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
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这个目的，绝不是杀敌救国的崇高。一开始王佳芝的加入就是
因为邝裕民和自己的冲动。现在，是为了对一切，旧时屈辱的一切有个交代。
    只是专注演戏，全心扮演麦太太，她是专业的演员，易先生也并不让他讨厌。记得第
一次见到他，她就说“和想象的不一样”。他先在身体上攻陷了她，她却先占领了他的心
。难分胜负。
    在空空落落的包厢里，王佳芝温婉的站起，兰花指画出一个向他靠近的弧度，苏州评
弹粘腻的响起，掂着脚尖无声的游走，易先生的眼光追随。她轻扶门框，不看他兀自唱着
，声音却飘进了他心里。“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啊”。他抹去溢出的泪，她轻握他的手
，至此，他心甘情愿掉进温柔的陷阱，不自知。
    终于可以行动，她却为了六克拉的粉钻退出演艺圈。不是不知道，这一心软的后果是
什么，但卖命演出终究没能抵过专注的眼神。
    白马骑士般的黄包车夫载着她兜兜转转，回家？她无家可归。她命运的所有指向，都
只有一条路，前方的封锁，已经避无可避。她看到了命定的结果，王佳芝不再演戏，恢复
了她真正的笑容。
    原来这戒，是戒指的戒。色，止步于戒前。只是为了那颗鸽子蛋吗？最终它有没有戴
在她手上一起沉进前面的黑暗深渊里。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谁说这不是她最好的时光呢。那个时代什么东西都少，而她偏偏渴望最稀有的爱。从
一开始的邝裕民到易先生，她无非是为了爱而越走越远。给她一个笑容，她回报纯洁的身
体；流一滴眼泪，她放弃了生命，不止是自己的。王佳芝从易先生那里需索到性、眼泪、
戒指还有那最后的注视，她以为她得到了。而其实易先生的心是个黑洞，吞噬一切靠近他
的东西，王佳芝就这样沉沦直至深陷消失。人性就是这样简单，再繁复的表面，终究还是
回归最原始的虚无。
    李安说，他不是要拍教条的东西，黑白中间还有无数灰色地带。我想就算张爱玲活过
来，她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了。李安是张的知音，二十几页的小说没有表达的千言万语，这
个短篇字里行间的隐晦，未出口的秘密，李安都拍出来了。那些隐忍、屈辱、恐惧、压抑
，都在他的镜头下被放大。不过张不会满意的是，李安加上了他独有的脉脉温情。张向来
最是尖刻血腥，不经意又是故意的就要让你颤抖，在你的心里挖一个大洞。但这个总是在
大庭广众下面露羞涩的男人，用他独有的描述，甚至是一开始就被炒作的沸沸扬扬的离经
叛道的床戏安抚了你的心。让你在战战兢兢中慢慢平静，止住了血，那里有痛过后的温暖
。
    王力宏有些怯场，汤唯能镇住场，梁朝伟压场。但这本是王佳芝的戏，汤唯的惊艳演
出，真正于无声处起惊雷，技惊全场。她操着流利的国语、粤语、上海话和英语，换二十
几套旗袍袅袅而过，素颜浓妆淡抹，无一不给你别样的美。一时清纯如花，一时又活脱脱
旧上海海报上走下来的女子。
    最最喜欢汤唯和梁朝伟在浅水湾酒店的那场戏，面对出名的电眼，她的电力却似乎高
出他好几倍，一个四十五度的颔首，纤纤玉手总是柔弱不堪的支撑在鄂下，有一种风情从
她斜飞入鬓的凤眼里缓缓的渗出，顺着脸颊流淌，一泻千里，摇曳满室的春光，让我这个
女人也忍不住心神荡漾。
    而日本和室里汤唯的浅吟低唱，却让人几欲流泪。为什么老吴邝裕民想不到，色诱可
能成功，情防却会失败。所以李安说“色易守，情难防”。王佳芝也许已经对内心那道栅
栏的溃烂有所觉醒，她在邝裕民前无助的哭泣，在老吴面前崩溃的控诉，依旧无人知晓她
内心的挣扎。当她觉得自己与日本歌妓已无区别，无望的唱着自己永远不会得到的爱情时
，那人却抹去眼泪。内心的堤坝一溃千里，终于在那颗六克拉的鸽子蛋前轰然坍塌。如此
温暖的一刻，她手心的温度传递到他的心里。
    一男一女的迂回周旋，放在那特定的大时代背景下却演绎了如此曲折离奇的一个故事
，阴郁而恐怖，看完电影，心仿佛进入了上海的梅雨季节，潮湿到要发霉。好的电影无法
言说，却可以让人不断回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最后，易先生躲在一片阴影中黯然神伤，那边，心爱的女人已死。眼眶终于红了，里
面有泪，这是其仍为人的标志，即使对着易太太，也只能强忍无法隐瞒。有一些东西，比
如冷血的镇定，在那一刹那还是随着王佳芝走了。
    王佳芝的故事，纵然是一个女人的悲剧，只要能在你的心里停留片刻，受着你的感觉
心思滋润，会在心上发棵芽出来。至于那床上的褶皱，留在那里，是否要抹去，已经不再
重要。

HAN JIE WEN XUE, BU SHI SHEN ME HAO NIAO,